“蝉”的前世今生
一
唐朝诗人白居易在《早蝉》中这样写道“一闻愁意结,再听乡心起。渭上新蝉声,先听浑相似。衡门有谁听?日暮槐花里。”
故乡是个小山村,村前一条小河。村里园子多,园子里楸树、香椿、梧桐树多。村子周围有东园、南园、西园,园中杏树、梨树遮天蔽日。河边柳树成行,柳枝垂地。树多,夏季蝉也多。从麦黄到中秋,蝉声不断。故乡里的蝉声,至今令人难忘。
麦黄时节。傍晚,夕阳余辉洒满大地,空气中传来轻微的“吱——吱”声,声音单调、尖细,穿透力很强,王维说:“蟪蛄声悠悠”。家乡称蟪蛄为“哨气儿”。蟪蛄是故乡常见的几种蝉中体型最小的一种,土灰色,身体比大号的苍蝇大不了多少。
哨气儿趴在村头的树干上,发出叫声。叫声在村中飘荡,让老人感到惊讶,让小孩感到快乐。老人感叹,蝉又叫了,日子过得真快!孩子们兴奋地寻找鸣叫的蝉儿。
哨气儿的鸣叫声越来越多,早晨、中午、傍晚都有哨气儿的鸣叫声,它们各自为战,不一起合奏,这只叫完了,那只再叫,此起彼伏,然而,也是接连不断。
忽然有一天,哨气儿的鸣声消失了,“蟪蛄不知春秋”,哨气儿的生命很短,出土后,也就活几天时间。夏至时,哨气儿的鸣叫就消失了。不过,到了立秋之后,天气转凉了,蟪蛄又出现了。
夏至过后,蚱蝉开始鸣叫了。《诗经》里说:“五月蝉鸣”。而《礼记》中记载:“夏至到,鹿角解,蝉始鸣,半夏生,木槿荣。”古人诚不欺我,刚过夏至几天,树上就响起了蚱蝉的鸣叫声。
蚱蝉在树上,高声鸣叫着,像是对人们宣告着,我来了。确实,夏天,蝉是昆虫界的主角,而蚱蝉是主角中的主角。开始是一只蝉鸣,几天后,是十几只、几十只蝉鸣。一场大雨过后,村里的树上都有蝉的叫声。
老槐新柳,树树有蝉;水湄山巅,处处蝉鸣;茅店瓦房,都挡不住蚱蝉的叫声。
一蝉鸣叫,众蝉跟随,形成蝉的大合唱。一波刚停,一波又起。天气越热,蝉鸣越响,夜里也不停下。蝉用自己的声音歌颂着生命,歌颂着夏季。蚱蝉的鸣叫从夏至延续到中秋季的到来。
令人不解的是,蝉的身体并不大,声音怎么如此洪亮?
在蚱蝉的鸣声达到高潮时,问应哇(蝉的一种)出现了。问应哇身体比蚱蝉短,宽和蚱蝉差不多,是蝉中的胖子。问应哇身体背面黄黑色,有绿色花纹,叫起来的声音是问应——问应——哇,短而急促,村里人称之为问应哇。
问应哇在入伏后出现,天刚亮就开始鸣叫,好像是催促人们起床劳作。故乡有云:“问应问应哇,懒老婆发了麻”。一听到问应哇声,一些还没有搓完麻线、纳完鞋底的妇女就慌了。快要立秋了,立了秋空气就干燥了,就不大适合搓麻线纳鞋底了,她们要趁着伏天、空气湿润抓紧时间干活了。
天刚亮,问应哇就开始鸣叫了。问应哇在一棵树上叫完了,就立即飞到另一棵树上鸣叫。叫完了,再飞到另一棵树上。村里的人说,问应哇飞完一百棵树就死。我小时候纳闷,既然这样,问应哇为什么不慢慢飞,而是急急地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这样,不是死的更快吗?
后来明白了,问应哇的生命很短,它们急匆匆的飞来飞去,是在寻找着伴侣,完成交配的任务。
问应哇的地域性很强,河这边有,河那边就没有。我们村子有,周围村子就没有。小时候,外村的表兄弟对我们村里有问应哇很是羡慕,常常拉着我去逮。
立秋一到,问应哇就绝迹了,另一种蝉——伏凉出现了。
伏凉是寒蝉的一种,浑身黢黑,比蚱蝉体型小,身材苗条。
伏凉一般在树梢上,喜欢在傍晚鸣叫,太阳西下,晚霞满天,伏凉在树顶上,发出萨克斯般的声音,远远就能听到,让人产生思乡的惆怅。
伏凉的鸣叫声很动听,古人把“幽泉漱玉,清声摇空,秋蝉曳绪”称为三妙音,秋蝉曳绪说的就是伏凉。
“寒蝉凄切”,伏凉的鸣叫有一种苍凉感,时序毕竟是立秋了。
二
夏日的晚上,屋里闷热,我家晚饭都在天井里吃。小饭桌摆在天井的中间,马蹄灯挂在墙边的香椿树上。
吃着饭,时常有蝉“吱吱”地叫着飞向马蹄灯,“砰”的一声撞到灯上,落到地上,在地上抖动着翅膀,“扑啦扑啦”作响。
常常,知了龟会顺着桌子腿爬到桌面上,父亲拿起知了龟给我。我有时把知了龟放到蚊帐里。第二天早晨,知了龟已经成了硬蝉。蝉趴在蚊帐上,人靠近,蝉受到惊吓,在蚊帐里“扑啦啦”飞来飞去。掀起蚊帐,蝉一下就飞走了。
蝉在孩子们的生活中,扮演者重要角色。
每天傍晚,孩子们就三三两两在村里的院子里、村边的果园抠知了龟。孩子们低着头,仔细观察,发现地上有不规则的小孔,且小孔边的土很薄,这就是知了龟洞。孩子们就蹲下身子,手指在洞口一挑,小孔变大,露出知了龟的大腿和眼睛。轻轻捏着知了龟的前腿,就把带着泥土的知了龟提上来了。有时知了龟会退下去,手够不到,就找一截树枝,插到洞里。时间不长,树枝晃动,知了龟就顺着树枝爬上来了。
一场大雨,知了龟被雨水冲出。孩子们不等雨停,就戴着苇笠寻知了龟了。知了龟有的冲出水面,在水里爬动;有的还在冲开的洞里。一场大雨,能捡几十个知了龟。
晚上,很多孩子去摸知了龟。那时,很少人家有手电筒,摸知了龟就是在一棵一棵的树上摸,顺着树干,从上摸到树根。时常摸到天牛、金龟子等。
大人把孩子们逮的知了龟放到碗里,撒上盐,攒着。多了,就炒了吃。有时孩子等不及了,就放到锅底下,烧熟了吃。
那时,逮蝉的不多。如果一个成年人逮蝉、捞鱼、摸泥鳅,村里人会说他不务正业。
村中一于姓男子,逮蝉、捉鸟,是村中的另类人,年龄不小了也说不上媳妇。
于姓男子套蝉,长杆子的顶部用一马尾结一野鸡蛋大的活结,一根麻线拴在活结的一段上,细绳顺着长杆到底端,攥在握杆子的手里。发现树上的蝉,举起长杆,把马尾结套在蝉上,一拉细绳,就把蝉套住。不过,于姓男子没有驼背老人的定力,举起的杆子不停抖动,很难把马尾套在蝉上,套很长时间也套不了几个蝉。
孩子们粘蝉。长杆子的一段插上一根细细的石榴条,石榴条的顶端缠上面筋,把杆子举高,面筋粘到蝉的翅膀上,蝉声嘶力竭的鸣叫,扇动翅膀,尽力挣扎,但也飞不了了。
那时,麦子少,白面很金贵,淘面筋费面,家中的大人是不让孩子用面粉淘面筋的。孩子们就偷偷抓几把麦子,放到嘴里嚼,嚼来嚼去,嚼成面筋,用扁豆叶包着。面筋少,很快就用完了,孩子们也粘不了几个蝉。
二哥独辟新径,做了一种箭。箭也绑在长杆子上,箭头用钢条砸成,有倒钩,一端拴着弹簧。箭头对准蝉的后背,拉紧弹簧射出,射中蝉。这种方式十分费力,二哥做箭花了不少功夫,却没有逮住多少蝉。
后来,村里住了解放军。我家新房子做了营部。我家新房子的院子里有几棵大梧桐树,树上蝉很多。几个当兵的在晚上点上沥青纸。沥青纸带着浓烟,熊熊燃烧,照亮了院子。当兵的一棵棵晃动梧桐树。蝉们受到惊吓,鸣叫着飞向梧桐树。很快,他们就逮了上百个蝉。
以后,我们几个孩子也跟着学,在树下点火,用力晃动周边的树。可是,我们点得火不够亮,晃不动树,也没有几个蝉飞到火堆边。
蝉外壳很硬,有的尾部发苦,以前村里人很少吃。
三
知了龟、蝉营养价值高。近十几年,吃知了龟的、吃蝉的越来越多了。饭店里,知了龟、蝉被称为金蝉,价格不菲。收知了龟的、收蝉的也水涨船高。逮知了龟、逮蝉的也越来越多了。逮知了龟、捉蝉已不再是孩子们的游戏,而是成了某些人赚钱的一种方式。
有果园的,在每一棵树干上缠上透明胶带,让蝉爬不到树上,乖乖成为他们囊中之物。有院子的,养知了龟。秋后,寻觅带着蝉卵的树枝,放到院子里,让知了龟在院子加速里生长。
而更多的人照知了龟、粘蝉。
夏至过后,每天晚上,我生活的矿区周围树林里,灯火闪烁,人来人往,到处有用矿灯、用手电筒寻觅知了龟的人们。照知了龟的人你过来我过去,一棵树要被搜寻五六遍,知了龟很难成为漏网之鱼。
矿区周围的知了龟少了,一些人开始去远处照知了龟。每天傍晚,一群几十人,骑着摩托车,外出摸知了龟。
有一次,我的一个邻居小马坐同事的汽车外出摸知了龟。到达目的地,进入树林,俩人分开,越走越远。小马迷路了,找不到同事。附近又没有建筑物,两个人电话里谁也说不清楚自己在何处。小马打电话告诉妻子,妻子急得坐立不安,但也无能为力。最后,费尽周折,小马才找到开车的同事。小马折腾了整晚,只摸了一个知了龟,让人好笑。
还有两个工人,俩人是老乡,关系很好。一天晚上,俩人骑一辆摩托车去远处摸知了龟。回来的路上,迎面开来一辆大车。车灯刺眼,看不清前方,摩托车撞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上,坐在后面的那位当场身亡,两家打起了官司,变成了仇家。
有人喜欢晚上照知了龟,也有人喜欢白天粘蝉。在家中,盆子里倒上半盆子白面,一遍遍淘,淘出一大团面筋,用塑料袋包好。拿上钓鱼竿,带着水和干粮,骑上摩托车,外出粘蝉。
奔波几十里,到了野外树多的地方,拉开钓鱼竿,鱼竿的顶端缠上大块的面筋,走到树下,看到蝉,举起杆子,把面筋粘到蝉的翅膀上。
蝉被粘到,嘶鸣着,挣扎着。
面筋多,粘蝉就容易,半天时间,就粘几百只蝉。蝉放到袋子里,一路“吱吱”地不停鸣叫着。
回家后,摘取翅膀,开水烫死,放到冰箱里。
现在的乡村里,逮知了龟的人也越来越多。夏至之后,市场上,每天都有农村的人卖知了龟,每个人卖的知了龟,少则几十个,多则几百个。这些知了龟或自己照的,或在村里收的。市场上的知了龟,不论多少,都会卖掉。
人们使用农药、逮知了龟、逮蝉,蝉越来越少了。现在,麦黄时节,很少听到蟪蛄的声音了。
小时候,村里的问应哇很多,每天早晨,老早就被院子里的问应哇吵醒。现在伏天回老家,有时能听到一两声问应哇的叫声,叫声很是孤单。而伏凉也有几年没有听到了。
城里蝉鸣更希,偶尔有一两只在高树上鸣叫。
没有蝉声的夏季会是怎样的呢?或许对人类的生活没有多大的影响,但是,至少孩子们会少了一份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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