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洪亦涵
高中时,我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真的想要什么。
整日在习题册、笔记本、试卷上,拿着钢笔随意乱涂乱画着不规则的线条、图案、色块,或是正在瞪着我的老师的脸。
我终日在学业忙碌中觉得无聊、无趣,在人群中格格不入,戴着耳机藏在六七十年代摇滚后头对一切心怀不满,又自认为尖锐、特别。
我以为这就是人生了,在一成不变的漫漫长日中用涂鸦、随笔、音乐创造自己的世界,磨灭无穷的时间。
很傻,很天真,很中二。
在受过专业素描、色彩训练的艺术生中,我毋庸置疑是个差生,只有感情,毫无技巧。对着中规中矩的静物练习不屑一顾。
转头臭着脸大笔一挥照着画布来张“野兽派”。
当时的视觉艺术老师,每日看着我在画室中的行径大感无语,只得自我安慰——得亏这学生是准备去留学,说不定老外吃这一套呢。
向来是非不分的我那会儿居然运气不错,并未马上受到生活的当头一棒。
“插画系和finearts不需要你这样的风格,没有什么未来。”
“但你的摄影很特别,来纽约试试吗。”招生面试官刻薄、不苟言笑,短短几句直接将我送往隔壁摄影专业,就靠了那么几张可怜寒酸的手机摄影。
带着“去就去呗,who怕who”这么番几乎是置气的心态,带了一箱子画笔、色粉笔、墨水,一头带着股初生牛犊的气势就扎进了我原来从未预想过的领域和陌生的城市。
你们见过凌晨四点的纽约吗?
它不会是一座死城。
黄色出租车的鸣笛声呼啸而过,电子舞曲强劲的鼓点混合烟气缭绕一声声撞在额叶上,干巴巴的口香糖在经历过白日无数双鞋底洗礼,最后卡在砖块缝隙中丝丝缕缕又被酒精浸透覆盖。
路灯明晃下,寥寥几个行人跌跌撞撞分不清谁是流浪汉、醉酒的中年人、又或是被摧残的艺术家。四目相对,我看着他手里几乎散尽的烟蒂,他看着我抱着的一品脱几乎见底的薄荷冰激凌。我们都是忧愁的、断了肠的夜行者,我们是生活的流浪儿。
在那一刻,我被这仿佛电影中煽情的无聊桥段感动得热泪盈眶,马丁·斯科塞斯将镜头对向了我们相视的那一瞬,罗伯特·德尼罗将在街边将出租车停下,萨克斯管的惆怅即将响起——都没有,陌生的行人和世界一起冲我吐了口痰。
我终日终夜睡不着,黑眼圈在我脸上成了半永久纹身。
我唾弃将我绘画之路断送的招生官,但提起笔也画不出内心世界;
我仇视那些矫揉做作过分鲜亮的色彩,但又不甘于只忠实记录身边的灰败。
如果说我的开端是踩着yellowsubmarine的鸣笛声,那么那段时间只剩下了Isthisthereallife?Isthisjustfantasy?的无尽困惑。
我是谁?
我想要什么?
我能做到什么?
我原以为摄影很简单。
拍照确实很简单,简单到任何人都可以不作任何准备,甚至只需要一部手机,按几下屏幕,一个滤镜app,一张足以发上社交平台收获无数点赞和评论的照片就完成了。
在现代生活和科技的帮助下,一切创造简单到近乎荒谬。
在无数前辈们谈论摄影时,往往去探讨并强调了摄影作为消费主义的媒介作用,以及其价值在于“记录与捕捉”。
而于我而言,在不断与相机共处、共事之中,它们早已不是单纯的机械,它们能做的当然也不仅仅是记录。
与任何一种艺术一样,相机可以作为媒介,胶片可以作为画布,而它能够呈现的偶然性更令人着迷。
但它难吗?
难啊。
它的难,在于如实刻录,却又需要以真实去创造独属于自己的语言和新世界。
我曾把绘画作为唯一宣泄痛苦和逃避自我的途径,但拿起相机真正去看向所谓真实的时候,方才知晓我其实从未走出过我捏造的虚幻。
世界和生活像是一场层层叠叠的迷宫,越是躲着人群置之度外,越是容易迷失在亲手搭建的鸿沟之中。
我仿若一个曾逃避于内心世界的理想主义者,被迫撕裂开包裹全身的茧;
一个满是怀疑、自卑自负的人得到了一套八倍镜去紧抓并放大一切情绪。
在你为自己塑造出一套希望和相信的假象后,又亲自击碎平和的静默。
这也许是做艺术创作的通病,光有情绪和技术一切都是不足够的,放在真正庞大的时间系统中,一切都是微不足道的。
艺术家也许都是悲观的理想主义者,整日清扫整理着繁乱的情绪。
活在自己的世界中没什么大不了的,尽情地将自己做的梦融入现实冲进陌生人群去放肆涂鸦怪异、书写独特,才会发现痛苦很美,世界很大,声音嘈杂,色彩不息。
正视现实,挖掘情绪,承认自我,兴许这才是RockRollfantasy的第一步。
转载请注明:http://www.0431gb208.com/sjszlfa/413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