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我在西安,生活贫穷;一天,朋友说要请我吃龙虾,惊喜之余,我开始想象一幅豪华酒店的景象,餐桌上摆放着精致的小花,我仿佛闻到了那种高档酒店特有的芳香,听到了服务员的高跟鞋敲击地板的清脆声响……我问朋友:‘你是得了什么奖或者有什么喜事要庆祝吗?’朋友说:‘没有啊,就是随便聚聚。’
傍晚时分,朋友带着我,打上出租车出发,到一条普通的街道时,我们下车了,我环伺周围并没有什么酒店,心想可能还要走一段路,同时心下也疑惑为啥都打车了却不送到位呢。正疑虑间,朋友说到了,是一间路边的大排档,所谓龙虾则是如今风靡的小龙虾,我从来没吃过这玩意儿,朋友一边大快朵颐一边给我详细介绍龙虾的生长环境、养殖方法……我坐那里看他吃了半天,只尝了一只,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吃过小龙虾……”
这是讲座中间老师分享的一段往事。
故事让人忍俊不禁,然后我突然意识到,这场讲座对于我来说其实也是一场意外,只是,小龙虾对于他来说是意外的“惊吓”,而讲座对于我来说是意外是“惊喜”。
上午,我去市外办事,午饭后匆匆赶高速回去听这堂“生活美学”讲座,这是儿子学校搞的家长系列讲座之一。事先没有什么介绍,“生活美学”四个字带给我的想象是一个打扮得体的中年男老师,高挑、儒雅,讲台上摆着花瓶、鲜花、茶具等等,听课的自然主要是不用上班的妈妈们,男老师全程微笑着,讲授一些“从生活中发现美”的陈词滥调,结束后,妈妈们聚在讲台前凹着S造型,露出标准的”六颗牙“笑容,留下一张“家校合作”的和谐画面……
讲座两点开始,我把车停好,正好两点,导航诚不我欺。已经来过一次,我轻车熟路,穿过长长的回廊,径直走向报告厅。当我把右手伸向门把时,正好听到主持人说“热烈欢迎X老师”,于是,在一片掌声中,我弯着腰溜了进去,找了一个靠后靠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讲台上没有想象的儒雅中年男老师,只有一个留着披肩卷发的秃顶老头,看起来至少五十岁了,很旧的牛仔外套加很皱的牛仔裤,十足的艺术家打扮。他的脸上也没有得体的浅笑,而是一个老教授面临大一新生的严肃。
简单的开场白后,课程开始了。
老教授沉默着放了很多中式地标建筑的幻灯片,有无锡大茶壶、邯郸“大白菜”、五粮液酒瓶办公大楼、昆山大闸蟹生态馆、广州铜钱大楼、白洋淀金鳖馆、“福禄寿”天子大酒店、珠海一个又丑又不实用的公交站等等。
观众席中传来压抑的窃笑。除了广州铜钱大楼和五粮液酒瓶办公楼,其他的我都是第一次见,感觉挺震撼的。这些大型的建筑,肯定都是多人长期合作的成果,从设计、审核到施工,居然能够一步一步变成现实,真的挺让人吃惊的。
“丑建筑系列展”之后,老教授还不过瘾,又展示了很多街头的丑陋视觉形象。
在这个效率至上、疯狂内卷的时代,美与丑都被忽略了。
“审丑”展览结束后,老教授开始讲他的理念,幻灯片上出现了一个标题:“通过艺术的教育”,这个标题很奇怪,好像是半句话,“通过艺术”是什么意思?难道艺术是一个隧道吗?如何通过?不过看了具体的阐释后,我觉得这个指向不明的标题再合适不过了。
“德国艺术家约瑟夫 ·博伊斯说‘人人都是艺术家’。毫无疑问你就是,只是我们曾经所经历的艺术教育把我们集体无意识地变成了‘美盲’。因此,我们一直努力地寻找,希望找到一个能激发出每一个人艺术潜能的方法。
每个孩子都是独特而有趣的鲜活生命个体,他们性格、年龄、接受度、动手能力、持久性等都各不相同,我希望从这些差异性极大的孩子身上找到一种共性,从而带领他们去研究并发现最基本的视觉规律。
于是,我们开始从最简单的造型进行分解并寻找规律,用批判的眼光去看待每一个客观存在的事物,分析造型和色彩,主观地表达并努力和周边的同学拉开距离。让每个孩子在创作中充分展现其独立性,并能够批判地看待客观事物而非人云亦云。通过这个过程去激发孩子独立、自信、包容、积极的人生态度。
因此,在这里,‘艺术’本身已变得无足轻重,‘艺术’只是教育过程的呈现方式,我们借用艺术形式作为教育的平台和载体从而实现语言和思维的训练过程,我更加注重他们的洞察能力和批判精神的培养,我希望这是一种通过艺术的教育,使他们变得精致起来,而非单纯的技能训练。努力让每一个孩子都成为优雅而有趣的自然人。”
看了这段文字后,我的眼眶有些湿润(可能是没睡午觉困了)。在我自小以来接触到的“艺术教育”中,艺术只是一项技能,而且是一项不怎么高尚的技能,“只有成绩不好的人才去学艺术”早已成为社会共识,所以当我一次次放弃艺术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是改邪归正,而不是放弃梦想、放弃自我,因着这一次次的放弃,我终于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标准的社会模件——从来不说脏话的乖乖女、别人家的孩子、大学、体制内、买车买房、结婚生子、相夫教子……当不羁少年变成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人时,艺术退缩到隐秘的角落,只有退休的老年人可以正大光明地玩“艺术”。
公园里热闹的广场舞圈里,有不少比我年轻的身影,但是我觉得自己永远融不进去,我的心脏受不了那震耳欲聋的鼓点声,我宁愿迈着沉重的肥腿,挥汗如雨地奔跑……
最近,小区里时不时响起吹奏萨克斯的声音,虽然不够娴熟,但还算流畅,萨克斯那种特有的恢弘和哀怨交织的感觉在空气中回荡,哪怕是午睡的时候,我也不会拒绝这样的声音。可是,群里有不少人抱怨,还有人向物业投诉。几天前的一个下午,我在家练琴,物业的保安来敲门,问我有没有吹奏萨克斯,我让他进门检查,证明家里只有钢琴,没有萨克斯,不过我倒希望自己也能吹奏出那样的音乐。有一天在地下车库,我终于见到了那位神秘的演奏者,一个身材高大的爷爷,他躲在柱子间,好像生怕被人发现……
老教授描述的“艺术教育”境界太让人神往了,可是,这真的能做到吗?如何做到?
幻灯片上展示了讲座的提纲:
一、观察与思考:视觉元素的认知
二、比较与研究:色彩情感的表达
三、批评与创作:语言逻辑的转换
四、综合与实践:材料工艺的运用
我怀疑自己乱入了大学艺术系的课堂,打起精神准备迎接更多专业词汇的冲击。
然而,这次,我又猜错了。
他接下来介绍的,是他在两所学校的教学实践。
一张一张的照片、一幅一幅的作品、一个一个的笔迹,在老教授不算流畅的旁白下,我感觉自己好像亲身走进了那些奇妙的课堂。
“重复意味着平庸,”他说。
他让孩子们想象自己是一只鸟,按自己的路线起飞,或许在一栋楼顶停留,或者在一棵树梢遥望,从鸟的视角,去打量房子、树木、山河、湖海,然后用简单的点、线,将自己的观察描绘出来。神奇的是,黑白的点和线,最后呈现的是丰富多彩的画面,而且,每一幅都大不相同。“重复意味着平庸,”他又说。这下,我听懂了。
他在桌上摆上一个插满枯枝败叶的花瓶,啥也不讲,让孩子们画,结果是简单雷同的涂鸦。然后,他捡来台风吹折的树枝,让孩子们闭上眼睛触摸、感受,他让孩子们去野外,每个人找一片与众不同的树叶,引导他们观察树叶的形状、颜色、纹理,以及新鲜树叶随着时间流逝发生的变化,他要求孩子们用语言和文字把这些观察记录下来,然后再让他们画插满估计败叶的花瓶,他们可以从几个不同的花瓶截选自己喜欢的元素,最后呈现出的作品,不再是简单雷同的涂鸦,而是独一无二的创作。
他给孩子们每人发一个柠檬,让他们观察它的形状、颜色,感受它的触感,闻它的味道,然后把柠檬切开,让孩子们品尝它的味道,甚至皮也要吃掉,然后要求他们用文字把这些感受都详细地记录下来,用色点表现出来。
他去街头,随手拍下各种人的照片,有外卖小哥、广场舞者、医生、赶路者、公园玩耍的小朋友、小吃摊贩……把这些照片打印出来,让每个孩子挑选十张,然后要求他们设计一个场景,把挑选出来的人整合到一个画面中,把他们关联起来,作业的呈现,是完整的故事讲述、文字叙述和画面表达。
每个人都有独特的视角和表达方式,那么,是不是只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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